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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政司司长

前任财政司司长网志

理想主义年代

在我的人生道路上,学习 ─ 无论在学校或者在社会,都是一股最重要的力量,一股可以改变现况的力量。在求学阶段,我不但得到老师的教导和书本上的知识,尤为重要的,是结交了不同种族、不同背景和不同年龄的朋友,与他们的交往,培养了我对社会的关注和人文的关怀,塑造了我的性格,甚至改写了我的人生。

我在上星期提到,初到美国纽约时,少年玩伴多数是美国社会低下阶层的拉丁兄弟。在众多拉丁兄弟当中,好朋友Jose的玩乐点子最多。我的拉丁兄弟们多数入读职业训练学校,希望学得一门技能,日后找到一份安定的工作。Jose就考进了他的第一志愿学校 ─ 成为「屠夫」学徒。

由于纽约人对肉类的要求极高,不同信仰、不同阶层、不同种族的人有不同的要求和不同的烹调方法,所以他们对不同的肉质、不同的切肉方式,亦有不同的处理。于是,切肉就成为一门深奥的学问。行行出状元,相信Jose今日必定已是一位成功的专业「屠夫」。

虽然Jose少年时家境贫穷,但这并无改变他乐天知足的性格。即使生活条件不足,但无碍他对生活质素的要求。凭着过人的想像力,他往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,创造各种各样的游戏,自得其乐。可能受到Jose影响,我并不着紧物质的追求,反而生活上的小情小趣,更得我心。有时候,观看了一出好电影、阅读一篇好文章、听一首好歌、吃一件美味的三文治或者打一场好剑,都足以让我乐上半天。心中富有,可以其乐无穷,若人生穷得只剩下钱,终日只懂埋怨,还有什么意思?

这是一幅我和麻省理工剑击队在 1976年于
加拿大蒙特利尔拍摄的 旧照。最左面的英
俊青年Johan, 几年后成为了奥运剑击冠
军。后 面的黑人是Max,我们亦师亦友,
受益不浅。中间那位是我们在当 地认识的
青年。

六十年代的纽约,少数族裔移民与美国主流社会仍有不少格格不入的地方。当时移民美国的华人家庭中,一般典型家庭,无论他们的教育背景是什么,通常是父母在工厂车衣、在洗衣馆工作,亦有不少人在杂货店工作或者到中国餐馆当厨师或企堂。这些粗重的蓝领工作,被一般美国人视为只应由女性下人担任,但却被华人移民「垄断」了,这难免使一些新移民青年感到难受。

那时候,唐人街的街头帮派开始活跃。不同组别的名字都颇有趣,如白鹰、黑鹰、华青、洪青、鬼影等,绝大多数帮派的成员都是年轻的新移民。他们的共通点,大都是不懂英语,在课堂上不知道老师讲什么、在生活上充满挫折感、在社交上难以进入主流社会、在家里他们得不到关心。于是,他们都爱联群结党,在「围内」的相处中找寻安全感和情感上的慰藉。

我的一位朋友阿咪,一生人都难以融入主流社会。由于英语并不十分灵光,阿咪的活动范围大多限于唐人街一带。虽然如此,他非常重视乡谊,每次在街上碰见我,总是十分热情,硬是要找点事情帮忙。另一方面,阿咪可说是一位天生的艺术家,在绘画方面的造诣甚深,而且作品不落俗套,当时亦曾给我送来不少作品。可惜阿咪因一件事故,中枪导致下身瘫痪,后来性情变得非常消极,继而郁郁而终。我后来常常想,若当时有方法可以帮阿咪融入社会,他的艺术天份会不会被人赏识?他的作品会不会更加大放异彩?他的人生会不会变得不一样?

在五、六十年代,中国人在美国主流媒体的形象十分低落。男的总是长着「师爷须」的傅满州(Fu Manchu),形象猥琐,女的则是凤眼妖冶、穿上迷你旗袍的苏丝黄,媚态十足。这些形象至今都未彻底改变,只是包装稍为新潮而矣。当时的我,在未有亚洲英雄出现前,只可以从黑人的「文化英雄」中找到一些认同。

在学校里,亚裔和黑人都属少数民族,尤其是在那么杰出的史岱文生中学里,我们都是第三世界的兄弟,自然走在一起。当时,我跟另一位朋友Leslie一起学西洋剑击。这位黑人朋友具有天生的一流速度、过人的力量和闪电般的反应,他除了是一名出色的剑手之外,他亦是相当好的学生,更是一个类似黑豹党组织的社会工作义工。

大家可能不知道黑豹党是什么东西,但如果提起电影「阿甘正传」(Forrest Gump),你可能会记得阿甘在越战归来,在华盛顿无端端地参加反战示威后重遇女友阿珍。阿珍后来带阿甘认识一班朋友,那名身穿军服、头戴贝雷帽的黑人,就是类似黑豹党的成员。黑豹党被当时的美国联邦调查局视为大敌,是激进的黑人民权组织,认为要在美国搞革命。其实,当时的黑豹党也做了不少社会服务,特别是针对少数族裔和低下阶层市民的服务。

记得有一次,Leslie带我参观这个组织在哈林区的支部。当时这个组织的委员认为黑人儿童在学习上的表现不如白人,是源于营养不足,尤其是没有充足的早餐,以致他们无法集中上课。于是,他们搞起「大镬饭」,向儿童派送早餐。他们搞群众活动和组织推动革命理念的想法,使我大开眼界。

少年时代的我,对这些组织的认识虽然不深,但觉得这些组织的成员可谓相当有型有款,Cool到不得了,而组织更代表了尊严、自我和对社会进步的追求。当时的一些社会运动份子,如黑豹党的核心人物Huey Newton、 Bobby Seale、 Eldridge Cleaver,以至其他社会运动份子如 Angela Davis和黑人民权领袖 Malcom X等等,都是不少人心目中的英雄。他们的行为与美国的司法制度有相当大的冲突,但他们的出现却充分表现出当时的时代对人和社会的关注,是一种人文的关怀。

我的拉丁兄弟、华人兄弟和黑人兄弟,他们亦师亦友,在不同方面直接和间接地影响了我。我相当怀念这个理想主义年代的人和事,也怀念它的价值。

2011年1月16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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